黒鳥

【律茂】二十一次告白

*影山兄弟十年的纠缠爱情

*私设多

*有虐注意

*he

 
 

 

 

玫瑰花在视野的底端热烈地盛开着。鼻尖钻入的是柔软的花香。

 

“律。”

 

影山律换成用一只手抱住大束的鲜花,走上前去,帮那人整好衣领处的褶皱。

 

“哥哥,衣服要穿好。”

 

随后他郑重地站好,嘴角弯成他熟悉的最佳弧度,看向那双平淡的眼睛。眼睛里闪着好看的光芒。

 

“我喜欢你,哥哥。能不能和我在一起呢?”

 

影山茂夫笑了笑,抬手轻轻摸了摸比他还要高出一些的弟弟的头,顺便帮他拍掉毛线帽上堆积的雪花,“不行的,律。我们是兄弟,不可以在一起的。”

 

律快要把头埋进一大簇玫瑰花里,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又换上他的笑容。

 

“我会等你的,哥哥。我会一直等你的。”

 

 

 

 

 

影山律已经记不清,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哥哥的了。回过头来想这件事的契机,也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和哥哥一起的时光像玻璃的碎片散落在他的记忆里,每一片都闪着光。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们跑到家附近的草坡上玩耍,哥哥让小狗漂浮到空中逗自己开心,结果耗费了太多体力,太阳还没落山就趴在草坡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那时候的自己坐在他身边,吹着傍晚的风,看着他睡熟的脸,心里痒痒的,他想要轻捏他的脸,却又怕惊醒他。那奇异却又无法克制的感觉,律弯下腰盯着他毫无防备的侧脸,突然就萌生了想要和哥哥一辈子就这样的想法。

 

那样的想法,在之后的几年里一直在影山律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无数次想念那个傍晚和安稳地躺在他身边的哥哥。他也曾经再次和哥哥一起来到同样的场地、甚至穿着同样的衣服,可是却怎么也没办法回到那天。不仅如此,他梦见哥哥的次数也变多了,这一次不只是在那个傍晚的草坡,还有飘着樱花的坂道,俯瞰夜色的银座上方,甚至还有寒冬时在寿喜烧店里,他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哥哥,哥哥在温暖的蒸汽中对他微笑。那些甜蜜的梦都太过真实,以至于醒过来时影山律总是要有好一段时间处在一种相当寂寞的心情之中。

 

后来初中的某一天,放了学他和哥哥并肩回家,路过那片小草坡,茂夫笑着对他说“律,还记得这片草坡吗?我们小的时候一起在这里玩,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睡过去了。那个时候多亏了律一直在旁边照顾着我呢。”

 

那记忆被猛然牵扯了出来,连同他的心猛然下坠。影山律停下脚步,看着朝他微笑着的哥哥,与那天一样的夕阳,与那天一样的微风。他所期待了那么久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来临,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地撞击着胸膛。他无意去克制那股冲动,捏住哥哥细瘦的肩,然后吻向他的唇。

 

他忘记了那天哥哥作何反应,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到家。仅仅那一瞬间的热烈心情就足够永远留存在他的记忆里,并让他为此献上一切珍宝。他的时间,他的关心,他的梦境,他的青春,他的灵魂。他的心好像驻足于十五岁不再成长,然后就那样恍恍惚惚地过了好多年。

 

在这些年里,他早就数不清多少次明里暗里向哥哥诉说自己的心意。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哥哥从来没有给过他肯定的答复。哥哥总是笑着说,我们是兄弟。他猜,哥哥一定从那个放学的傍晚开始就这么说了,自己却一直在可笑地坚持。哥哥只是把自己当作家人来温柔对待,在哥哥的眼里或许他是在无理取闹也说不定,每每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点不甘,总有酸酸苦苦的感觉漫上心头。

 

 

 

如果说一开始那种微妙的悸动仅仅是青春期过剩的荷尔蒙无处发泄的结果,那么再后来他自己也没办法找理由说服自己。他和哥哥就这么平淡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在报考大学之前父母再三劝说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一定要和茂夫上同一所学校呢。他只是笑笑不说话,这么多年来哥哥早就成了他唯一的价值标准了。他的选择无非两种,为了哥哥着想,或是能够靠近哥哥。影山茂夫这个人像一捧光流进他的生命里,于是他变得五彩缤纷,那混杂的斑驳颜色早就无法从他的灵魂里剥离了。

 

读大学期间,影山律受到了比以前更多的来自女孩子的情书和告白,他也一如既往全部礼貌地回绝了。他明知自己长达十年的的单恋最终将是一场无果的败仗,可他总是心存侥幸地等待着,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等待着什么,他只是不想给自己一个尽是后悔的人生,哪怕现在正在走向最不堪的结局,他想,即便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要抓住哥哥,然后再也不放手。毕业当天他和好友铃木将出去喝酒,铃木将说他就是个傻子,原本开挂的人生偏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来走,还不撞南墙不回头。影山律说傻子是因为找到了最重要的东西,太执着,别人才把他当成傻子。他喝醉了就给哥哥发短信,看着屏幕上的晚安,眼泪止不住掉下来,他说,我早就想好了,要是能和哥哥在一起,我们就一年两次旅行,养一只他喜欢的猫,在冰箱里屯满牛奶,最重要的就是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听到他躺在我身边对我说晚安。

 

可是这些他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全世界只有我知道。

 

 

 

 

影山律再一次拒绝了学校保送进入大学院研修的机会,而是直接选择入职某家公司。因为能力出色,短短半年时间他就被提拔了两次。父母久违地把他们叫回家里吃饭,顺便为律的升职庆祝一番。

 

影山律下班前叫了一辆出租车,本想早点赶回家里,结果却因为晚高峰被堵在半路。他干脆付了钱下车,沿着街边的人行道路向家的方向跑了去。自从上了大学搬离父母之后,他便很少回家了。这半年来他忙于工作,更是抽不出时间回来看望父母。一路上的街道风景与立派的小楼都和记忆中完全重合,只有栅栏的白色石墙已经泛了黄,方才让人感到时间已然流逝。在小巷里奔跑时,他的心脏就像十五岁时那样欣喜地跳跃起来,可是转过街角,本应映入眼中的大片翠绿却被堆放着的灰瓦红砖所取代,黄色的标有施工中字样的牌子不知怎地十分刺眼。律骤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盯着那片被破坏得凌乱的草坪。

 

 

 

当影山律到达家中时,饭菜早就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了。母亲和他寒暄了几句,便回头对客厅方向喊茂夫过来迎接弟弟。直到律换完了鞋子,客厅也没有传来动静。母亲皱起了眉准备亲自过去看一眼,律拦住了她,示意由他来就可以。他轻声走近客厅,电视还开着,不出他所料,茂夫靠在沙发上,枕着手臂睡得正香。

 

哥哥从大学毕业之后进入了一家很普通的工程公司做职员,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发送过去的消息都是几个小时之后才收到回复。他看到哥哥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一定总是熬夜加班吧。哥哥从小就瘦弱,这样单薄的身体恐怕经不起这种折腾。每到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没用,要是能帮上哥哥什么忙就好了。

 

他左右扫视了一圈,最后干脆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哥哥身上。律盯着茂夫的脸,他想,哥哥睡着时总是这样一幅毫无防备的小孩子一样的表情,就像那个傍晚那样。他低下头靠近哥哥的呼吸,心中就像有一只小恶魔在心尖挠痒痒,他看到浅浅的唇随着呼吸轻轻翕动,他极力抑制从心底缓缓升腾而起的某种欲望,他总觉得这种欲望几乎要夺去他的呼吸。睡梦中的茂夫轻轻动了动,一刹那影山律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骤然绷紧,他侧过身子回到原位,把盖在茂夫身上的衣服往上拉了拉,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客厅。

 

已经年迈的父亲才刚在餐桌上坐定,见到律走过来便笑着和律招呼起近况来。期间律大概扫了一眼餐桌,大部分都是他从小就爱吃的菜。母亲从碗橱拿出四个碗,在父子俩说话的间隙开口:“茂夫去哪了?”

 

“哥哥在客厅睡着了,我没有叫醒他。”

 

“这孩子,真是的。”

 

律迟疑了一下,开口问母亲:“哥哥现在的工作怎么样?”

 

“工作?还是原来那份。不过每天工作量好像很大的样子,我问他他也不肯多说。我总是担心他的身体,也劝过他辞职另找一份稍微清闲点的工作,哪怕是挣得少也没关系。可是他总是说着不用担心这类的话。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担心。”

 

影山律沉默下来。他也很担心哥哥的身体状况,可每次发短信和打电话,收到的回复也大概都是我会注意的这类的话语。父亲看到影山律紧锁着的眉头,便转移话题又和律聊起工作上的事。母亲把碗筷摆好,说别等茂夫了我们先吃吧。

 

 

 

晚餐进行到一半,影山茂夫揉着刚睡醒的眼睛匆匆忙忙来到餐桌旁,他的目光移到律的身上,

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好久不见了,律。”

 

“哥哥。”律替茂夫拉出椅子,帮他盛了一碗米饭。父亲在一旁笑着说:“真是好久没有过像这样一家四口团聚在餐桌旁吃晚饭了。”

 

“因为工作实在太忙,我和哥哥会多抽空回来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母亲放下筷子,摆出语重心长的架势,“不过律和茂都已经是大人了,再忙也要记得把该做的事做好哦。我们都这个年纪了,也没什么非得到手不可的东西。不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要早点想办法哦。尤其是茂夫。”

 

一下子凝住的气氛之中,被点到名的茂夫像个挨训的小学生一样坐得板正,“是…我会努力的…”

 

影山律低下头没有说话,心里有种怪异的滋味。一直躲避着的事实被扯出来摆在眼前——他们早就到了适婚年龄。他本该觉得愧疚,说不定哥哥是因为自己胡搅蛮缠的告白而搁置这件事,可是心底却偷偷地期待着这件事是真的,至少这样能够说明他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能够走近哥哥的心里,哪怕是一小步也好。

 

“律和茂夫自己心里有数,你就别瞎操心了。”父亲给兄弟俩一人夹了一筷子菜,“遇见好的我们就争取一下,遇不到我们就等。缘分没到,谈什么爱情,绑架而已。”

 

律的余光扫过哥哥的脸,茂夫一如既往地点头回应着父母,风平浪静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其他神色。

 

 

 

 

 

缘分没到,谈什么爱情,绑架而已。

 

这话字字如针扎在影山律身上。讽刺的是,好像在有意针对他一般的话语,竟是从他父亲口中说出来的。

 

整个晚上影山律在脑海里反复思索着这句话,哥哥就坐在他对面,可是他却开不了口,难道坚持自己的心意是不对的,自己真的绑架了哥哥的人生吗?

 

他越想越觉得胸口发闷,于是决定出去散散步,他问茂夫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茂夫忙点了点头。

 

几盏街灯为街道打上昏黄的光,料峭的寒意在夜晚变得更加细密,沿着裤脚或是袖口的每一个缝隙钻入衣服里。律停下脚步,帮茂夫扣好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随后又把自己的领子往上轻轻一拉。

 

茂夫微微笑了笑,“谢谢你,律。”

 

“不客气,哥哥。”律也回以微笑,随后便继续向前,“不过我更希望哥哥不要这么见外,照顾哥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寂静的坂道上两人无言地行走着,只听得到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走到街角时茂夫突然停了下来,“律,我有话想对你说。”

 

律转身对他微笑,“怎么了哥哥?”

 

“放弃吧。”

 

律干笑了几声,“哥哥在说什么呢...”

 

“放弃我吧,律。”茂夫细碎的刘海下的眼睛直视着律,“你这样一直对我笑着,其实很累吧。你现在明明并不开心。”

 

“不是的,哥哥,我只是...”

 

“律从小就很厉害,很聪明很帅气,学习成绩好,又擅长运动,和我完全不一样。我一直很羡慕也很尊敬律,世界上最喜欢律最了解律的人也是我。”茂夫平淡而柔软的声音逐渐变得温柔起来,“因为我们是兄弟啊,哥哥最希望你能过上很幸福很幸福的人生。”

 

“所以,不要再小孩子气了,放弃我吧。你很快就会发现放下这些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像妈妈说的那样,找到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女孩子,和她安稳地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影山律低头沉默着。

 

茂夫停顿了一下,“而且你心里其实明白的吧,我们不可能的。”

 

影山律肩膀猛地一震,抬起头时眼眶有些泛红,“你好残忍啊,哥哥。可是为什么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时,还能这么温柔呢。”

 

“律...”

 

影山律有太多话想要说,太多错杂的感情和词汇在他脑海里涌现碰撞,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都停了下来,他反而沉默下来,然后脱口而出。

 

“哥哥,你要我这么久以来的人生都白活吗?”

 

说完这一句话,他便缓缓转过身去,身体因为剧烈的感情波动而颤抖着。他紧紧地咬着下唇,以至有血腥味从舌尖散开,悲伤的视线笔直地投到不远处即将被改建的草坡上,久久停留在那里。

 

“如果那是哥哥所希望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吐出这样一句话,带着气音的呢喃像一缕烟飘散在夜色中。

 

茂夫站在律身后,眼神追随到那片草坡上,他微微垂颈一言不发,长长的刘海垂下,挡住了他的表情。

 

 

 

 

 

影山律染上了香烟。

 

明明大学时也尝试过吸同一个牌子的香烟,最后以呛嗓子而放弃告终,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它却突然变得让人上瘾。

 

自从那天回家之后再也没有收到过哥哥的邮件,他也没有主动去联络,闲暇时间或者午休他总会来到公司的天台上抽一两根烟,烟圈从嘴里吐出时好像真的会有什么东西被排遣出去那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两个星期。直到某一天公司里同一个部门的女同事向他表白,她递过包装精致的信,红着脸对他说,我会一直等你的答复的。

 

影山律笑了笑说,并不是等待就会有结果的。

 

女同事低下头,显得很难过的样子。

 

影山律用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的脸。

 

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女同事像收到惊吓一般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影山律放下了手指,“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女同事有些害羞般降低了音量,“是...”

 

听到回答后影山律看着她,开口道,“那我们在一起吧。”

 

 

 

当天晚上,律久违地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和哥哥去河边捡石子,休息的时候他们并肩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用脚拍打水花,自己突发奇想问哥哥,“哥哥长大以后想娶什么样的新娘呢?”

 

哥哥红了脸,慌张地说,“那种事情...还早呢...”

 

自己看着哥哥窘迫的样子笑了起来,“只是假设一下啦,又不是真的结婚。”

 

“嗯...”哥哥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便反问道,“那律会想要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呢?”

 

“我肯定会和我喜欢的人结婚!”梦中的自己一字一句,咬得笃定。

 

哥哥想了想,“那要是没办法和自己最喜欢的人结婚怎么办?”

 

“不会的。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再努力一点,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在一起。”

 

哥哥眼中流露出欣喜,他微笑着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可是梦境却变得模糊,听不清哥哥的声音,眼前的画面也逐渐扭曲远去,梦就到这里结束了。影山律躺在床上,这梦境里连阳光都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虚构的梦,还是他遗忘的曾存在过的记忆。可是无论怎样,现在都没有任何意义了,甚至有些可笑的讽刺。

 

 

 

律抽出了周末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和茂夫相关的东西收进了一个大箱子里。他每放入一样东西,都有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怀着把他们永远封存起来的觉悟,把每样物品擦拭干净,最后只留下桌面上摆着的一张他们小时候郊游时合照的相框。影山律重新擦了擦相框玻璃,把它移到了视线不常触及的稍高处的柜子顶上。

 

律刚刚完成整理坐在沙发上休息,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振动起来。昨天刚从女同事升级来的女朋友约自己去吃晚餐。影山律回了一个可以,便关掉了对话框,习惯性地点开与哥哥的对话框,却发觉无话可说,便锁了屏把手机放在一边。

 

晚餐在女朋友极力寻找话题的情况下进行得不算太尴尬,正餐结束后女朋友提议合照,影山律便拿出手机摆出自己最习惯的一种笑容,并打开手机把拍好的照片发送给对方。发送完毕后,女生却说没有收到,影山律疑惑地打开手机,却发现自己打开后忘记关闭的与哥哥的对话框,他一下子慌了,手忙脚乱地想要撤回照片,可是这时却收到了来自哥哥的回复。

 

「恭喜你,律。」

 

 

 

 

 

影山茂夫收到律突然发来的消息时,他刚咽下睡前的一杯热牛奶的第一口。今天是久违的可以早点休息的周末,他边擦着半干的头发边打开手机,是律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的照片。

茂夫又喝了一口牛奶,他只是直直地看着手机屏幕,约莫过了半分钟,他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恭喜你,律。”

 

他没有再收到回复。

 

茂夫知道,他应该为弟弟感到高兴的,这才是他应该做的——带弟弟回到正确的人生轨道上。可是他应该那样做却不意味着他想要那样做。他尊敬又喜欢的弟弟。茂夫有时候不想要把律交给任何人,他觉得自己是罪恶的,哪怕有了那样微小的想法他也想要扼杀。那样的感情从未言说,在冷淡的面色下却热烈地在他的血管中涌动着,让他无法忽视。可是他从不担心,因为影山茂夫最擅长的就是压抑自己的感情。他只需要时间,需要去等。

 

就像是从缠成一团的彩色毛线中抽出一根,只要他不愿意去想,无论多久它都会就这样过去。他自己不会明白,律也不会明白。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可是此刻他的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

 

难道牛奶里加了辣椒吗?影山茂夫快速奔到水池边,他盯着自己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然后有一大颗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接着眼泪接连不断地扑簌落下。明明如释重负,可他却觉得心里缺了一大块。生长在他心上的树木被人连根拔起,每一条根茎都撕扯着他的神经。

 

茂夫回到床上,躺在被里。他睁着眼睛,怎么也闭不上。如果律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普通的朋友、同学或者同事,会是什么样呢?他这么想着,辗转难眠,直到天色都泛了白。

 

 

 

第二天,茂夫顶着非常严重的黑眼圈去上了班,连白天的工作也没能好好完成,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还挨了上司一顿训。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却又被告知白天的报表出了差错,要加班重做。当他终于完成工作走出公司的大门时,天已经黑尽了,街上灯火通明。明明已经入春,经过脸颊的风却带着让皮肤微微刺痛的寒意,而他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公寓。他蓦地想起,不过是半个月前,也是这样的加班的夜晚,自己走出公司的大门,那个他最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离门口最近的路灯下,在严冬的风里徘徊,围巾上都落满了雪花。那人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花。这是律第二十次对他表白。他叫了他的名字,走了过去。他只是机械般地重复烂熟于心的台词,他也并非有意无视律眼神里的落寞。他只是不能让律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他优秀得让他引以为傲的弟弟,不应该过上这样的人生。

 

可是他所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茂夫无法停止这样的思考。

 

 

 

这样的生活持续着,直到某个特别的一天来临。那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某一天,茂夫穿着惯常的工作服,骑着老旧的自行车去上班,路上途经的小店一如既往地倦怠地或是有活力地营业着,就连天气也是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最普通的无风的晴天。

 

影山茂夫刚刚处理完上午的工作,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时,同事把一个牛皮纸袋转交给他,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茂夫看了看牛皮纸袋上写着的内容,有些紧张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袋,抽出里面的文件仔细阅读起来。一行行的文字从眼前掠过,他的眉头紧皱起来。然后,沉默着,文件被缓缓放置在桌面上。

 

 

 

 

 

街角的小面馆里人声嘈杂,满头大汗的店老板在略显破旧的帘子后面忙活个不停。在一片蒸腾着的热气中,影山茂夫转身对坐在右侧的人说,“师傅,其实我们可以去更安静一点的酒屋之类的地方...”灵幻新隆摆摆手,“mob,放轻松一点,只是聊天谈心,在哪里不重要。啊,老板,麻烦多加两份叉烧。”

 

茂夫沉默下来,低头开始摆弄自己的衣襟,“师傅,其实今天找您过来是有点事想和您商量。”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让我猜猜,虽然很震惊,不过你看起来像是欠了情债的样子啊。”

 

“……师傅。”

 

灵幻摆出一副很夸张的目瞪口呆的表情,“喂不是吧,真的啊。”

 

“假如师傅有一个很喜欢的人,而且那个人也刚好喜欢自己。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话会给对方带来很多很多的麻烦、还有各种不必要的压力。可是对方一直很坚持。如果是师傅的话,会怎么做呢?”

 

灵幻笑了笑,这故事听起来还真是耳熟。

 

“咳咳,mob,”灵幻伸出食指,戳了戳茂夫胸前,“重要的是自己的想法。”

 

“世界本就不是为一两个人而运转的,每个人想法不同很正常,想法相同呢也很正常。但是人和人之间交流最有趣的就是你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是什么,所以人才会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感情。总是压抑着自己感情的你,实际上可能比其他人更难理解对方的想法吧,所以才会被说读不懂空气什么的。所以说,就算是为了他好,也要好好地说明白,不然就相当于把别人的一片真心扔风里了。”

 

“说起来因为不知道怎样去做就按照大家的想法来,这一点还真是很像mob你会做出来的事。不过这个年纪你也多少该做出点改变了吧,比如说别总那么死心眼,多多少少为自己考虑一下之类的。人之所以能有各种各样的羁绊和故事,就是因为人是感情丰富的动物,而且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感情去拼搏战斗和流血。这是很珍贵的东西,mob,别把它当成负担啊。”

 

“可是他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可以去更好的人生……”茂夫用手掌捂住脸,长长的刘海垂了下来。

 

灵幻拍了拍他的头,“也别自责了mob。束缚啊或者是其他的有害因素什么的,你要考虑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想当然化了。说不定其实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唉,总之别那么悲观。”

 

影山茂夫低下头,一言不发。

 

“对方已经足够勇敢了,你也要加把劲才行啊。虽然想说什么两个人一起什么苦难都能度过之类的不切实际的话,不过对于你我更想说的是两个人一起的话就什么困难都敢去试着解决一下了。”

 

“世界上有些事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会后悔到死的。还有,总是一意孤行是很容易伤到别人的心的。其实我真想给你讲讲我的罗曼史,不过今天还是算了吧。”

 

“师傅……”

 

“明白了的话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毕竟你还年轻啊mob,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吧。”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两下,沉甸甸的重量落在肩上。

 

他站起身来,压抑着的感情被刺破了一个小口,然后冲破防线决堤。好像这些年他所极力逃避着的心酸失望愧疚,都涌了上来。他甚至不敢想象这些年来律所承受着的心情,以及这份没有结果的喜欢为弟弟的人生增加了多少无谓的负担。他低下头去,胸口在鸣响,仅仅是一瞬间任由感情倾泻而出的自己就感到如此痛苦,那么律前二十次的表白时究竟是以怎样的感情面对自己的呢。明明他的人生可以变得更好,却还是选择了最坎坷的那一条路。那样勇敢又温柔的、来势汹涌的喜欢,懦弱的自己也有资格拥有吗?

 

“我果然太差劲了。”

 

茂夫攥紧了拳头,手指的骨节在作响。

 

即便这样,我也想要至少把我的感情完整地传递给你。那些没能成真的梦,从来不等于没有存在过。自己想要好好地回应这份感情,连同之前的二十次告白一起给出一个迟到的答复。

 

影山茂夫拎起公文包,冲出了面馆。才卸下手中的活回过头来的拉面店长一脸错愕。

 

“算了,这次就我请客吧。”灵幻又向店长要了几瓣蒜,一边剥蒜一边开口,“啊,果然叉烧和蒜才是拉面的灵魂啊。”

 

 

 

 

 

影山茂夫脑子一热就从面馆里跑了出来,连外套也忘记穿了。他逆着人群在街道上奔跑,寒冷的风从他脸颊两侧掠过,顺着掀起的衣角灌进衬衫。他的心跳撞击着胸膛,他要去到律的身边,但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他必须要先完成。

 

他沿着无人的坂道奔跑,转过街角,到达了目的地。

 

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停留着,迎面长驱而来的是早春的夜风,而他所寻找的那片草坡,在深蓝色的夜空下沉寂着。

 

他绕开写有“施工中”字样的警示牌,挤进那片小小的空地,轻轻坐在老旧的秋千架上。他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文件,然后再次扫过那几行冰冷的字迹。

 

 

 

致影山茂夫

您于大会上所提议的停止草坪施工的提议被驳回。这是公司与赞助商之间已经洽谈好的合作,无法因为您的个人原因被废止,请承知。

 

 

拿着文件的手放在腿上,影山茂夫仰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他守护不了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以前的他总是在想,如果他能再努力一点点,如果他能再优秀一点点,就不会无能为力地看着重要的东西从眼前溜走了。可是后来他才明白,最不可替代的并非是珍贵的物品本身,而是那份即便微不足道也想要守护它的那份心情。

 

而如果连这份心情也一起封尘起来的话,就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当风卷起他的刘海,拍打在他的额前时,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所遗失的是曾经的自己,其实一切都没有变。他想起那个黄昏的微风,和诞生于温暖夕照中的绵长的吻。文件从他手中轻轻滑落,被卷进风中,夹杂着几不可闻的一声细语。

 

“律……”

 

 

 

“……哥哥?”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茂夫一瞬间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他转过身,却发现不远处律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张文件,满脸错愕看向自己。他察觉到自己想要起身的动作,后退了一步问道,

 

“这张文件,是哥哥的东西吧。为什么这样做,哥哥。为什么想要留住这片草坡。”

 

影山茂夫没有回答。

 

“我以为这片地方消失不见,我就会忘记最开始的那一瞬间的。”

 

“你在说谎,律。如果这片草地消失,你就会忘记我的话,那你今晚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呢。”

 

影山茂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从秋千上起身,然后一步步走向他的弟弟,他们仅仅有十几步的距离,可是却好像走了很久,久得像是穿过了十几年岁月的风尘,他在他面前站定,然后张开双臂,轻轻地拥抱了他。

 

“哥哥……”影山律一瞬间显得慌乱又着急,可是他很快便又沉静下来。他的声音放得很低,“……你已经知道了吗。”

 

茂夫松开手,在他面前站定,微微抬起头和对面的人视线相触,“律,你身上有烟的味道。”

 

“男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抽烟呢,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见不到哥哥的时候,我总是想抽烟。”

律轻声地叹了口气,“哥哥,我想了很久,有些话不说出来是不行的。”

 

“影山律从来不是一个好孩子。我想要触碰哥哥,有时候得不到满足的占有欲甚至让我想要把一切东西都毁掉。可是因为你总是这么温柔,我才总是没办法狠下心来,无论是对哥哥,还是对我自己。我曾经试着去接纳她,可是怎么也做不到,我很清楚我做着非常违心的事情,估计对方也是知道的,我却仍然这样继续着。我不是小孩子了,哥哥。我自己所尝过的那种痛苦,为什么要让别人也同样经受呢。所以我们分手了。不、倒不如说从心里面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语罢他自嘲般苦笑了一声,“我没办法骗自己,到目前为止我都坚持过来了,我的感情从来不是假的,我想永远陪在这样温柔的哥哥身边,让我耗掉这样的后半生吧,就算是在远处看着你也好。”

 

有一滴眼泪沿着影山律的脸颊滚落下来,他的声音轻轻地颤抖着。

 

“哥哥,我说过的,我会一直等你的。我不会食言的。”

 

“律。”

 

茂夫的语气平淡又温和,就像某个晴朗午后宁静的湖面寥寥掀起的水波。他对上影山律的视线,“律从小到大都那么优秀,看到那样的律,我也想做一个好哥哥。所以我想要让律成为更好的人,过上和我完全不同的最好的生活。凡是阻碍到这个想法的事物,我全都会把他们清除掉的,我想哪怕是我自己也无所谓。我压抑着这样的自己,每一次拒绝你的时候都有两个我在我心里面争吵着,后悔、失落、难过、痛苦不堪,我不明白我做得是不是正确的。我想要和你道歉,抱歉我没能回应你的感情,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律。”

 

他的眼睛沉得像一汪不见底的泉,漆黑的瞳孔倒映出对面那人的脸。

 

“可是我早该想到的,这场仗我早就输定了。你和我一样,都那么执拗。如果你的生命中不可以没有我,那么我的生命里怎么可能没有你。因为我们是兄弟啊,律。你和我告白了二十次还没有放弃的时候,我早该想到的,到最后我总是会放不下你的。”

 

“所以,我再也不想说谎了。”

 

茂夫微微踮起脚尖,向律的呼吸靠近,手指攀上他的下颚线,像是要确认什么那样,拂过他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拇指温柔地擦拭着脸上未干的泪痕,然后毫无征兆地,一个吻像羽毛那样轻柔地落在他的眼睑处。

 

“律,刚才是你对我的第二十一次告白,现在是我对你的第一次告白。”

 

什么世俗眼光、什么生活压力,这些东西在最重要的律面前都不值一提。只要紧紧抓住眼前的这个人,这样就足够了。

 

“我爱你。”他弯起眼睛微笑,眉头却紧锁着,表情奇怪地扭成一团,“这样没用的我也有资格拥有你吗?”

 

影山律放大了瞳孔,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一阵突然掀起的风中落了一拍,就像儿时在那个洒满夕阳的草坡上所经历的那一刻一样,他当时所没能做到的、他渴望诉说的满溢而出的心情、以及此刻他所给出的回答——都只有一个。

 

就像是心灵感应一般,茂夫闭上了眼睛,然后微微侧过头去,呼吸重叠,柔软的嘴唇相触,热烈而缠绵的吻温柔地洗濯了所有疲惫与伤痛。他们所想要珍视的东西,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在这个有微风的夜晚,都找到了答案。

 

 

 

 

 

几天后,茂夫从同事的口中得知改建草坪的项目决定停工了。他不知道是该先困惑还是先高兴,负责项目的经理摸着下巴,一脸严肃地说:“据说是赞助商那边换人了。话说新来的那个小子可真是厉害啊,好像入职还不到一年,居然连这种板上钉钉的项目也能说谈妥就谈妥。”

 

影山茂夫坐在远处,听到这话微微笑了笑,然后便把视线转移回桌上的报表,继续埋头于工作。

 

 

 

他走出公司的大门,难得不用加班的周五的下午,太阳正在西沉,不过光线正好。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果不其然看到了在路口处徘徊的身影,看到他之后立刻蹦蹦跳跳奔了过来。他迎了上去,被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我买了食材,今天给哥哥做可乐饼吃吧。”

 

茂夫笑着点了点头,听律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情,两个人并肩走在归家的街道上,偶尔有自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夹杂着不远处孩子们的嬉闹声,一切都井然而又温馨地安宁。影山律停下脚步,帮茂夫整理好衬衫的领子,两个人的身影拖长,渐近,然后重叠。

 

“累了吗,哥哥。”

 

茂夫笑了笑,“完全没有呢,律。”

 

“那就好。”影山律拉起哥哥的手,“因为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呢。”

 

他抬头看向远方染上黄昏色彩的天空,和逆光微笑着的律的身影。

 

“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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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很我流的律茂,我永远喜欢抽烟的影山律.jpg

后续或许会有个车???(鸽子精发言

骨科实在太好了,看着他们俩幸福我就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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